亚洲精品tv久久久久久久久久_国产一区二区精品久久_无码无套少妇毛多69XXX_久久精品亚洲av无码四区

當前位置:高考知識網 > 讀書評論 > 正文

李雪濤:詩人筆下的身份認同

更新時間:2023-08-26 05:34:39 高考知識網 sport555.cn

李雪濤

摘要:馬來西亞華裔作家張依蘋的短篇故事集《哭泣的雨林》,可以看作是生活在馬來亞的華裔二代居民中的女性,在成長過程中所獲得的自我探索、自我定義的記錄,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成長紀事,這一切構成了作家思考身份建構的文學形式。作者有意識地思考身份的認同,并積極探討與周圍馬來、印度族群的文化差異與共同價值。作為女性作家,張依蘋以詩一般洗練的語言,塑造出一個個人物復雜且細膩的感情,同時也為讀者帶來了特殊的視角。其明晰性、語言的彈性,都不同于與大陸或港臺的作家,這明顯是借鏡于馬來語、英語等文字而產生的表達效果。

關鍵詞:馬華文學;張依蘋;身份認同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8)1-0099-15

張依蘋(Chantelle Tiong Ee Ping)的作品《哭泣的雨林》(以下簡稱《雨林》),①大都圍繞有關身份的話題來講述,其中較多的是有關華裔馬來西亞人的故事。作為有機會受過高等教育的第二代華僑,作者對父輩的艱辛、當地華社的生活再熟悉不過了。這一切也都是她自己日常生活的寫照。由于馬來西亞的情況比較特殊,華人聚集得比較集中,于是在華人聚集地出現了華文文學、華文報紙,經過一兩代人的努力,自然也出現了用華語寫作的作家團體,這包括散文、小說的作者和詩人。這是中國大陸、臺灣等中文創作外一個相當大的創作團體,多年來已經形成了氣候。盡管作者是在東馬的婆羅洲長大,但因為馬來西亞有著很好的華語教育傳統,因此她對中國文化的認識絕不僅僅限于浮光掠影的片言只語,而是有著系統全面的語言和文化知識,同時有著明確的華族文化認同。浸染了中國文化與馬來多種文化的熏陶,以多語的獨特優勢,從文化的融合和碰撞中,作者獲得了文學的新視角和新形式。

18世紀時在德國產生了一種小說類型??“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主要以描述年輕的主人公成長過程為主題。以往的這類小說所處理的幾乎都是男性自幼年到成年的歷練過程,因此這也是所謂的一種啟蒙小說(novel of initiation)。如果將《雨林》中的短篇故事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的話,那么這是生活在馬來亞的華裔二代居民中的女性在成長過程中所獲得的自我探索、自我定義的記錄(盡管故事中的人物也有些以年輕丈夫的身份出現的),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成長紀事(Coming-of-Age-Story)。書中27篇的故事,作者以不同族群的后代、不同社會地位的人物乃至不同性別的年輕人,塑造了作品主人公成長的過程和獨自的經歷,這一切當然都構成了作家思考身份建構的文學形式。

除了一般生活的描寫外,作者已不僅將視野局限在切身的問題,諸如學業、生活、戀愛等方面,更多的是推及到上一代人的歷史、身處社會的變遷,并且開始格外關注自己的文化祖國:中國大陸、臺灣和香港這些中文世界。在深度方面,作者開始有意識地思考身份的認同,并積極探討與周圍馬來、印度族群的文化差異與共同價值。

鄉愁盡管是作者描寫的重要部分,但已經不是單純地對父親的出生地的祖國進行描述了,更重要的是開始將重點轉向了表現內心世界的情感。因此,盡管是鄉愁的主題,作者更多地會從不同文化的融合和沖突出發,進行深層次地思考,探討當代人類的一些重要主?。

身份的回歸和認同

作者作為第二代移民,盡管受到過系統的華語教育,但其身份認同卻不完全是“華族”的。對于華人來講,盡管一些人出生在馬來西亞,但他們終究身在他鄉,根本無法逃脫對身份的迷茫。“如今我回頭望她,看穿她呈現的無非類原住民的原始激情和天真……”②由此我們可以知道,婆羅洲長大的作者,最初的身份是東馬的詩巫人。

由于漂泊中的記憶和多種文化共生的混雜,逐漸明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真正來源地。盡管中國對于生在婆羅洲的作者來講是遙遠的他國,但那是父母的祖國??唐山,由于跟父母血脈的相連,作者逐漸認識到這個擁有五千年文明的偉大國度對她的意義所在:

因為那座山,我們可以在未滿半世紀的年輕國度上,以五千年的文化時空安身立命。

那座山,在我們的遙想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斷被建構、補充、修飾以不同的顏色、曲線、面貌,而它的風華也就日經月累成我們難以言喻的眷戀。③

她認為,1963年組成的馬來西亞聯邦的華族,實際上接續了五千年中國文化的命脈。當作者小時候看到叔叔從中國寄來的信件時,想到“多奇怪啊!叔叔為什么跑到老遠的中國去呢?”④稍大一些,她才從四姐那里知道了爸爸是從中國來這一驚人的“秘密”:

“誰叫他跑去中國?”“他本來就在中國,是爸爸和姑姑離開了那兒!”“啊???爸爸是從中國來的?”一場嘰嘰喳喳的討論中,我發掘到這個天大的秘密,原來爸爸以前是中國人,我宛若發現了爸爸新身份一般的驚奇。⑤

這是一段非常真實的描寫,再現了作為一個孩子理所當然的想法??他們是當地婆羅洲人,直到姊姊告訴她“真相”??爸爸是從中國來的,作者才開始思考身份的問題。

但是,對于祖國的回憶并非都是美好的:

原來,父親以前不是“馬來西亞人”,而是“中國人”。“中國”在哪里呀?“很遠很遠的地方……”多遠呢?太陽照得到嗎?“照得到,也是從東方升起,往西方落下,白天出現,晚上就消失。”那么,為什么要離開那兒呢?父親嘆了一口氣:“因為戰爭……”為什么戰爭?“因為有兩組同樣膚色的人想法不同啊……”⑥

因為戰爭,父親是被迫背井離鄉去的婆羅洲,可謂是九死一生。年幼的“她”盡管不太理解這一切,但“戰爭”畢竟不是好東西。“有兩組同樣膚色的人”將父親趕出了自己的國度。

《影子的記憶》中的“她”,上了學之后發現自己是“華人”。這一發現是在與馬來人和印度人的比較中得出的:

她發現她叫做“華人”,那是不同于馬來人和印度人的,亦即,她與阿里和古瑪同樣有手、有腳、有眼睛,但由于皮膚的顏色不同,所以是不一樣的人。她還輾轉得知,阿里不吃豬肉,古瑪則不吃牛肉。但他們都愛吃霜淇淋,這倒沒什么不同,他們也愛看童話故事,發現彼此都看過安徒生童話故事和格林童話的時候,他們像忽然之間成了好朋友。⑦

在與其他族群的人交往過程中,“我”了解到自我與他們并非一體。“我”由外而內地,借助于確定“他者”的存在,使自己更加確定了“自我”的界限。自我身份的確立本來就是在差異之中獲得的。

作者第一次到北京的時候,走出機場坐到車子中后,她開始搜羅以往對中國的印象:“坐進車子,心情雀躍起來,想象著長城、想著熊貓、想著鞏俐,嘿!中國,我來了!”⑧實際上,這些的意象基本上是西方一般游客對中國的認識,當然也是當時最重要的所謂中國元素。作者之抵達北京,就是要破碎這些所謂的“刻板印象”(Stereotype),以更加個性化、內心化的描述,引向對中國更深入的了解。

鄉愁是海外華文作家常見的主題,也是很多作品的“精神內核”。作者講到她第一次回到福州的感受:

我不曾來過這里,我又仿佛出自此地,思緒在親切和生澀之間踱步……⑨

這里畢竟曾經是父親的家,因此他跟這邊的人和物是那樣的和諧:

我甩甩頭,目光不覺飄過爸爸,暮然發現,爸爸的臉與他們的居然十分和諧地形成一幅完整的畫面。⑩

父親當年迫于生計,在十六歲就遠赴南洋,在那邊幾乎打拼了半個世紀,才有“我”的一切。父親當年的離家,是一件幸事,還是不幸,作者思考另外的一種可能:

我怔怔入神。如果阿嬤當年不忍心讓爸爸少小離家,一個人遠渡重洋,去另一塊陸地上謀生,我不也是這片風景里的一小點;就像每一個生于斯、長于斯的男女老幼,長期穿著幾乎固定的顏色,吃著幾種輪流替換的菜肴,扮演祖輩曾示范的人生角色,順命地嵌入大自然的食物鏈,在地球這方知識缺席的角落,過著一種持續循環的人生。{11}

在受過高等教育、在國外留學多年的作者看來,父親的離鄉給她展現了一片新天地。作者以非常積極的態度看待父親遠渡重洋到達婆羅洲的事實。

月是故鄉圓,回到父親的家鄉后,作者強烈感受到了這一點:

我出母胎以來不曾看過那么清晰而晶瑩的星星,那黑暗,把整個銀河的回旋之姿烘托在夜空,使人產生一種孤立于天與地之間的單純存在感。{12}

這實際上傾注了對“父親國”的無限的愛。在文章中,除了記事和抒情之外,作者常常會闡發一些充滿著哲理的思考:

長期以來,我不斷從各種角度觀察那座山,我一直以為,距離越短,山的形貌必然愈清晰。可是,那一刻站在山腰仰望先人的山,一種無力感卻艱苦地攀上我心頭,我發現,我怎么努力也調不準最真實的焦距。{13}

同樣在大學教書多年的作者,在此將闡釋學(Hermeneutik)與文學描寫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在闡釋中,除了時間距離外,同樣需要空間距離。

身份的認同,是貫穿整個《雨林》各篇文章的一根紅線,這種切身的經歷和困惑,讓思考變得更加具體和迫切,作者在《夢土》中也更加集中地講述了這一主題。在這篇作品中,作者通過已經來到馬來亞幾十年的根伯與阿桐伯的對話,展現了他們對自己身份的迷惘。根伯在想到自己不久就可以回到魂牽夢繞的故土時,想到了自己的身份:

噢,再過九天就回到夢境中的土地。莫非自己實在屬于那北國,以至五十多載的分隔仍不能使自己忘懷?{14}

在這里根伯盡管忘不掉那故國,但是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真的屬于那五十年前他所認識的故國呢?盡管在生活了幾十年,根伯跟當地的人依然有區別:

“……我這些日子還真結結實實想了幾回,十多歲出來,六十多歲啦!番話也懂得不少,咱們……還定不下一個心嗎?”{15}

以中華文明為主導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以至到了人家的地盤,還認為人家說的是“番話”。在之后根伯與阿桐伯的對話中,顯示出了身份認同的危機以及從混亂到新的身份的確定的過程:

(根伯:)“不是嗎?孩子在這兒,孫子也在這兒,根已經盤得這樣深。那兒呢?還剩什么?阿娘已死二十多個年頭,小時候玩的蟋蟀早不在了,那巷口也改成大路啦!”

(阿桐伯:)“但……我們的血脈連載那啊!”

……

(根伯:)“阿桐,如果現在叫你回去住,你慣是不慣?想吃印度燒餅、馬來咖喱。往哪里找?冬天太冷,夏天太熱,阿桐,你想想,我們還屬于那兒嗎?”

“……那我們算什么?”阿桐伯低低地說,沮喪的低下頭。“我們什么都不是了……?”老人的身子似乎奄弱了。

(根伯:)“不,我們幾十年來不是在這里建立了家園嗎?我們是家園的主人,這是肯定的嘛!辛苦了大半輩子,如今應該享享清福了!”根伯越說越大聲,自豪感也越來越踏實。{16}

中國的家看樣子是回不去的,還總是想著,新的家真是屬于自己嗎?阿桐伯特別害怕自己的身份的缺失:“……那我們算什么?”“我們什么都不是了……?”根伯幫助他確立了新的身份:“我們是家園的主人,這是肯定的嘛!”1963年9月馬來西亞才宣布建國,而這些早在三四十年代就開始在東馬婆羅洲一代拓荒的華人,當然為馬來西亞的建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了。作為馬來西亞人,是當之無愧的。而在新的環境中,并不僅僅是華族,而是包括馬來人、印度人各個族群的大家族。作者在本篇的最后,插入了在兩位老人漫步的路旁,迎面來了一輛“普騰賽佳”的一段:

車窗探出一張滿臉堆滿笑意的臉:“阿伯,送你一程。”原來是住阿根伯對面的馬來人家孩子。

……年輕人伸出手與坐進后座的阿桐伯重重一握,一陣熱流傳到阿桐伯的手心。{17}

多民族的大家庭,新型、融洽的鄰里關系,以及最重要的找到了身份認同的阿桐伯的喜悅,讓他生活在“新”的家園,感到無比自豪與愜意。作者在這些描述中,通過華裔主人公與不同族裔的人的交往,經歷了不同文化之間的融合、影響乃至沖突。在對不同文化加以思考和審視的過程中,建構自己的文化新身份。

《離散手記》則凸顯出了一種無家可歸的流亡者的陌生感,這是現代性最重要的一個標志。在馬來西亞的時候,“我”有很清楚的“華人”身份認同,但是到了華人扎墩兒的臺北,“我”卻有了“一種流亡的感覺”??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了:“身份!你思索和反思的生命角色。語言或膚色的邊界再一次被顛覆,你發現一切必須開始重新定義,人生的位置沒有定點。”{18}身份本身也是在流?的。作者最初在臺生活的時候,一直要將新臺幣換算成馬幣:“匯率的換算,消費標準的差異,旅臺生一開始總有著下意識把所有的支出乘以‘0.85的內化機制,直到有一天,像一位念哲學的學長說過的一般,發現‘這樣怎么能正常生活?!于是決定忘記馬來西亞的一切,過起買書像吃一碗面、買CD像一天喝三公升水的生活。”{19}這可能是所有留學生都必然要經歷的過程。慢慢熟悉了臺灣的生活,但還會感到與自己的生活有著差異,認為自己的“家”應當是在馬來西亞。作者寫到“把一切的記憶裝箱郵遞,呼嚕振翅飛回生命最初的領地”。{20}但等到回到“祖國”之后,卻發現,不論是臺北,還是吉隆坡都不可能再成為作者心靈的歸宿了。從臺灣歸來之后的“我”,再也找不回來“原來”的身份了。

北京、香港、臺北

北京、香港、臺北三個中國人的城市,并非加強了“我”的華裔身份認證,實際上引起了更多的混亂,當然也讓“我”更深入地思考身份的問題。在《回眸》中,作者敘述了他到北京探望姐姐的經歷。作者選擇了念中文系,不僅念完了馬大,也在臺大讀了研究所,這一切當然都是跟父親、跟自己的身份有關的。盡管以前曾經去過了香港和在臺灣生活過,但北京對她來講意義依然非同小可:

“回去看看父親以前的國家,或者,去體驗我念的科目的發源地吧!”{21}

作者用了“回去”二字,說明在身份認同上,她并沒有將父親的國看成他者。由于父母的身份,作者無法割舍她與中國那份相通的血脈:

我念中一,爸媽參加中國半月游,帶給我的手信是“我終于登上長城”T恤和破了一個角的葉子形地圖徽章。{22}

作為中學生的作者,那份自豪溢于言表。對于自己的身份作者補充道:

不知道父親的身世,仰或(應為:抑或??引者注)大三“新馬華人文化”課的洗禮,我總是清楚地為自己的身份定位。每逢需要自我介紹的場合或聚會,我往往不厭其煩的自述:“中文系,砂撈越詩巫,福州人……”對自己的現狀、來源毫不馬虎地一一交代。{23}

可以看出,作為中文系的學生作者特別想強調自己跟中國和中國文化之間的息息相關。作者文中回憶了她在大三赴香港參加四角大學生運動會時第一次踏入華人世界的感受:

自信而有禮,侃侃而談。那一趟,我在香江感受到機警的生命力。{24}

第一次去香港的經歷,感受到這一盡管狹窄,但卻樂觀向上的華人世界的生命力。而到了臺灣之后,最讓作者感到吃驚或者說振奮的是“一條又一條的以華文字命名的街道”。{25}以往在馬來西亞生活,大部分的街道名字都是用馬來語或英語命名的,看到了僅僅用漢語命名的街道,作者自然感到新奇,終于到了一個中文的世界。但是國民黨時期臺灣知識分子對政治的恐懼,又讓這位來自馬來西亞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學生感到奇怪,盡管同時中文世界,但卻有著極大的“文化沖突”(culture shock):

下課之前,我拿著那國旗請老師簽個名以志在此學剪紙。“簽哪里?”老者笑容可親。“就太陽邊吧!”我喜孜孜建議。“唔?這是青天白日呀!”“是呀!”“我不敢簽這個!”老師嚴肅極了,嚇了我一跳。“換一個?”我遞上燈籠剪紙。“嗯??燈籠就可以。”老先生端端正正簽了三個字。我忽然有點恐慌,心中有一絲隱約的迷思??文化和感覺?天涯咫尺和咫尺天涯?{26}

之前的作者根本不可能了解臺灣知識分子對“白色恐怖”的心有余悸,因為在青天白日旗上簽名,很有可能成為欲加之罪的新證據。作者親見極權統治下知識分子的恐慌,當然會慶幸自己生活在洋溢著自由氛圍的馬來西亞。盡管如此,第一次的臺灣經歷和對中國文化的直接感受,依然讓作者產生了對這個中文世界的眷戀:

有點憑吊的意味,那一夜的寶島,在茉莉花茶的清香中,晚風吹得油燈忽明忽滅,我注視著一閃一閃越來越多的漁火,在臺北和九份之間迷惑了,關于新和舊的糾結,關于發展和古典……{27}

對于作者來講,臺北的經驗,意味著文化中國的經驗。以前僅僅在古代的文學作品中讀過的“漁火”忽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原本是一個文學的意象,成為了親眼可以看到,親自可以體驗到的場景,作者當然會高興萬分。而在北京的第一個早晨,作者感到是那么的欣喜和新奇:

到達北京的第一天,公寓外一片綠意盎然,花園的四堵墻盤滿爬墻虎,推開窗,就聽到滿墻的葉子被吹得悉列列作響。醒來的第一個早晨,才六點鐘,夏天早亮,鳥兒已在吱吱歌唱。我感染到一股生氣,歡悅地推開玻璃窗,把頭探出去。隱約聽到兵士的腳步聲隨著口令整齊地交替。我怔怔凝思,啊,我正在中國、北京!晨風中飄來煙味,正欲掩上窗門,一點紅色迅速跳進視線,留住了我。不是玫瑰是什么?不期然癡了。是為了歡迎我嗎?園中的花開了今夏的初蕾。{28}

詩意盎然文學性的描寫,仿佛北京是為了作者的到來才裝扮得如此美麗。作為歷史名城以及中國的文化中心的北京,對作為華裔同時又選擇讀中文的作者來講,意義當然非同一般。在古老的都市之中,作者感嘆道:“我每一步都踏在歷史上啊!”{29}

在游歷北京城的時候,作者同時也擔心,市政的快速發展,會造成對文化遺產的破壞。而北京人好像總是特別強調“發展”:

……馮老師不待我說完又向我介紹:“東邊那一排平房也快拆了,聽說要建商場。”“不可惜嗎?”我反射性的反應。“發展啊!要建大的高的呀!”田姐姐向我說明。我說不出話,腦中交疊著古典和現代的圖像。{30}

中國人一般缺乏歐洲人的懷舊情懷,致使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中很多具有歷史價值的建筑物瞬間化為廢墟。而為澳門、馬六甲、檳城殖民時期的房屋,雖然多為僅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建筑物,依然作為歷史的古跡被保留下來。因此在作者看來,跟馬六甲、檳城相比,更為古老的北京將全面拆除,以建立一個更現代化的北京的想法,是極為荒謬的。

在坐上馬來西亞航空公司的飛機離開北京的一瞬間,作者想要拍一張北京的鳥瞰圖作為紀念,接下來的描寫頗令讀者驚詫:

打開鏡頭,調整焦距,對高空下的北京做最后的攝獵,不料那屋頂、那田地卻迅速模糊,黃沙越來越厚,充斥整?鏡頭。也罷,我放下相機,看著最后一抹景色消失在白茫茫中。{31}

如果發展是以犧牲自然環境作為代價的話,那么大自然是要報復的。在作者離開北京機場的一剎那,黃土高原上那報復的風暴便隨之而來。盡管北京對作者來講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但是當她再次回到久違的吉隆坡的時候,還是由衷地感到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地方:

“各位旅客,飛機再過十分鐘就要降落,請緊扣安全帶……”流利的國語平穩地報告,隨著預告出現一片又一片綠油油的熱帶雨林。我想著“又回來了”,心里一陣稍稍擴大的感動,唔,待會兒可要痛痛快快在自己的窩睡個好覺。{32}

作者的身份還是可以通過她“又回來了”以及“要痛痛快快在自己的窩睡個好覺”表現出來。

在描述臺北經驗的過程中,作者對進入純粹漢字世界充滿著欣喜:

霎時,在路上,忽地再看不到“berjalan”,“berhenti”;“前進”、“停”,用漢字曉喻規則的世界,你意識到你成了一個秘密的闖入者,只要你不動聲色,人們并不容易從你的外表揭發你真正的身份。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他們叫你“僑生”,這是你旅居歲月之前所不知道的自己,你祖輩和臺灣的歷史為你命定的名字。{33}

語言的雜糅同時也體現了其身份的雜糅。盡管“純粹”的漢字讓“你”有一種欣喜,但作者也不無擔心自己的“馬華”身份:“來到這兒,我有一種流亡的感覺……”{34}我認為,這是作為詩人的作者“心靈流亡”(internal emigration)的開始,從此以后,她沒有辦法在融入任何的社會了。盡管作者現在寓居吉隆坡,但那里只是她的居所而已,她更是一位精神的探索者,不斷在尋求自我的人生新定位。

“橘枳之異”

對于作者來講,“海外”是父親告訴她的地方??父親求生的所在,是目前她所處的馬來西亞,這顯然是以中國大陸為中心對世界其他地方的看法。在古籍中用“海外”泛指邊遠之地。而在《海外》一文中,作者卻要從邊遠之地出發重新審視“中央之國”:

我在四面環海的島上,用他的文字閱讀他的故國;我的書寫和他的衰老在時針分針滴答滴答中,同時進行。{35}

字里行間所體現的是對父親的深深的愛。“我”從何處來,是如何產生的?作為華人為什么生在馬來西亞的婆羅洲?

我的生命是被移植的,是那種連根部和著一小撮原土另植他處的移法,我不是游動的生物。{36}

千萬別小看這一小撮原土,正是它鑄成了作者的華人身份、中文的修養。根部粘著這塊原土,移植后會發生所謂的“橘枳之異”,但正是這種與原來文化不同的變異,盡管是用華語寫作,但本書不論在內容上還是形式上都讓我們感到有所謂異域的情調。宋代僧人贊寧(919-1001)在贊揚鳩摩羅什(Kumārajīva, 344-413)的譯經的特點時曾經說,“有天然西域之語趣矣”。{37}我想正是這個意思。

“橘枳之異”乃是源自水土的不一致,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到了南洋之后,自然環境和生活方式都跟大陸有所不同,作者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我在海外,在當地的溫度、濕度、光線的呵護下長成,我身子里的生命力來自芒果、榴蓮、木瓜、野豬、土雞、魚干……我在揮汗如雨的天氣里雙頰紅撲撲滿是活力,在寒流中卻蒼白蕭瑟……{38}

正是南洋的熱帶氣候,熱帶水果讓這位土生土長的馬來西亞華裔女作家成長成為她自身。但是有一點是不會改變的,那就是在她身上依然流著父輩的血,生命史的律動依然會在他國延續:

……爸爸的生命史,卻將記載在萬年前被海水浸過的泥土里。只要仍有麻雀飛過,有風拂過,有腳印踏過,只要鄉音依舊,兒童一代又一代長大,生命史的律動就不變,哪怕在春夏秋冬或四季皆夏的國度。{39}

作者認為,自己的生命實際上是在延續著父輩的生命。德文中的“祖國”一詞是“Vaterland”,意思是“父親國”。盡管出生在馬來西亞,盡管與“父親國”相隔千萬里,但作者的自我意識已經覺醒,中國的身份為她打開了一個新的空間,她以此去觀察、思考其他的文化。作者用父親的故事,演繹著這個德文的詞。

對父親的崇敬之情

父親在少年時代就從大陸遠涉婆羅洲,白手起家建立起了“我”賴以生存的一切。“父親”是我心靈的靠山。作者在《望南天》中以一位留守的妻子的口吻,向丈夫述說著自己的感情,同時也引用了丈夫離別時的那句話:

真正的男子漢就是憑著自己的一雙手開始一番事業的。{40}

之后妻子感慨道:“你期待著與鄉中其他男兒一樣,把自己投入拓荒的神圣使命,讓你的身軀投向那不知名的,原始的南方。”{41}

同樣,在《回眸》中,作者也表現出對少年時代父親的勇敢的欽佩:

總不明白,是怎樣的勇氣和割舍,一個未成年的小男孩就這樣泅泳過陌生的歲月,小小的腳步跨進未知……{42}

說是不明白,實際上是對父親?年的勇氣的嘆服與敬仰。作者在《那個我生命里的中國人》中同樣從少女的角度寫到了對父親的欽佩:

我為著爸爸傳奇性的從前暗暗驕傲,覺得爸爸敢十多歲一個人坐船到老遠的地方,還真是個英雄。{43}

父親同時象征著中國文化的尊嚴,作者小時候晚上只要父親一回來:

于是家里的氣氛頓時肅穆起來,我們不可以再高聲嬉笑吵鬧,誰白天打架,也已是講和的時候。{44}

在作者幼小的心目中,父親就是權威和尺度。

在婆羅洲的歲月中,父親每天起早摸黑地勞作,為的是支撐起一個家庭??他支起了一片天地:

她很久才發現,父親每天太陽未正式升起就從家里消失了蹤影。在這一片赤道烈陽照耀的舞臺上,父親似乎常常不在場,而顯得遙不可及。{45}

父親的辛勞躍然紙上。“父親”盡管已經在南洋生活多年,扎根落戶,但是一直對祖國和在那里的親眷一往情深。作者描寫了父親在來到南洋幾十年后首次回國時的情景:

他終于要回故國一趟了。……他臨近閘門的那一刻,我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一個美麗又溫柔的笑容。{46}

在另一篇中,作者描寫了父親同一次的回國:

爸爸去中國的那天早上,四點多就起身了。穿著特別縫紉的米色西裝,以及出席喜事才穿的皮鞋,早就準備好了上飛機。{47}

“流波戀舊浦,行云思故山”(張協《雜詩》)十六歲就被迫離家的苦痛,在南洋生活的艱辛,使得“父親”很少露出笑容。而多年后的回歸故國,對這位在外打拼多年,盡管已經“定居”婆羅洲的游子來講,依然是充滿喜悅的。

父親盡管幾十年生活在婆羅洲,但是他依然固守著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價值觀,從馬來又回到福州老家的母親(婆婆)去世后,父親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回去給母親上墳,這是中國式的孝道的體現:

一個月后回來,爸爸帶回一本照滿故居、婆婆的墳地的相簿,臉上表情悠然,令人感受到一種已了卻一樁儀式后的釋然。{48}

盡管再也見不到母親給父親帶來很多的悲傷,但對于父親來講,能回到故鄉,并親眼看到他母親的墓地,已經了卻了他的心愿。父親代表著“我”的中國。

中國式的母愛

《雨林》中有關母愛的描寫不多,但《桂花香》的確讓人感受到一位普通傳統中國女性相夫教子的偉大。作為一家排行最小的女兒,“我”自然享受到了姐妹們的愛以及母愛,“媽媽就是這樣呵護我長大,讓我享有時時被投以注意力的滿足感和安全感。”{49}

媽媽對“我”的愛,常常體現在一個個小的事情中,很多都不值得一提:

每逢刮風起黑云,我總會輾轉從同學手中接到一把傘,“你媽媽送來的。”待我望出去,媽媽早已不見人影,只剩同學們羨慕的眼光和彌漫在我心湖的驚喜。{51}

從一把普普通通的傘中媽媽讓“我”感到了無比的幸福。“我”到了叛逆期的青春期時,同樣是媽媽的愛慰藉了那不太穩定的少女的心:

媽媽深沉的愛很快便治療了我“少年維特的煩惱”,使我成為情緒穩定的青年,而她的守護仍然十年如一日。{51}

近年來,在西方流行所謂中國式的“虎媽”形象,傳統的母愛除了給孩子以呵護外,同時也以嚴厲著稱,“孟母三遷”、“岳母刺字”都是這樣的體現,而“我”的媽媽卻不是這樣:

我懂得快樂也不畏縮,那關懷和自由恐怕都賦自媽媽豐厚的愛。一般父母對兒女若愛得深,也許就管得緊,媽媽卻奇特的在她的關心里給我足夠成長的空間,不曾壟斷我發展興趣和做決定的權力。{52}

這樣的愛也許跟家庭的基督教信仰有關。

離家游子在家中的最后一頓飯對母親來講當然有特殊的意義。這對未諳世事的“我”來講完全不了解。只是在通過姐姐的問話,“我”才領會到那讓人深沉的母愛來:

車子離家越來越遠,姐姐隨口問:“你吃了嗎?”我輕松地:“沒有,不餓!”她皺一皺眉:“沒吃?……媽媽一吃過午飯便開始準備燉雞,要煮面線讓你吃了出門的……”空氣突然凝結起來,我的心亂成一團,仿佛沒吃的面線全鉆進我的心,糾纏成交結的麻……{53}

王冕(1287-1359)曾寫道:“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慈母倚門情,游子行路苦。”(《墨萱圖?其一》)仿佛從中看到了女兒出門前“慈母倚門情”的情景。

在作者的描述中,也明顯地可以感受到“我”對母親的愛??“孝”。母親老了之后,“我”“不忍見到媽媽的身體被歲月悄悄剝削摧殘。”{54}在別人驚嘆母親年輕時的美貌時,“我的心卻在滴血,暗忖歲月原來無情地不但奪去媽媽的青春,就連過去的風采也想一筆勾銷。”{55}“難道,我的成長就象征媽媽衰敗的開始……?心中內疚和感恩交戰,對媽媽思念更深了。”{56}“我”也慢慢從媽媽的呵護中成長為一個“大人”了。

在《雨林》中,除了一般的中國倫理中的愛之外,你還能體驗到對眾生的愛。這是“推己及物”的愛,是基督教的“普遍的愛”(universal love)或者佛教的對平等的眾生的愛。作者的確有這份的悲憐之心:

為白貓南國??幾十個日子的辛苦,抽去多少血和肉始釀成的生命,生產的痛……換取一場空,不!有失望、悲戚!

可是無可否認,我也有絲如釋重負。啊!人。我羞愧、內疚交加。

……沒有人愛護小動物,已不知如何面對溫情了。{57}

為作為人對動物的“兇殘”而感到羞愧、內疚,這我在其他的文學作品中是很少看到的。

時代隔閡與不同族群的生活

青少年時代是一個人開始萌發自我意識的時代,這一意識從模糊不清逐漸走向清晰的階段。孩子們也從對家庭、父母的依賴轉向對社會的探討。在這一階段,年輕人必然要離家出走,在社會交往中獲得對自我的認知,同時也從與他者的互動中獲得反觀自我身份認同的契機。《雨林》中也包括著各式各樣的新生代與文化傳統隔閡的描寫。姐姐考上了英國的著名大學,不久便要出國留學去了:

“帶上紗籠去吧!”母親站在房間的角落,看著姐姐把牛仔褲、襯衫、香水等一件一件塞進行李箱。姐姐并不作答,自顧自地收拾著行李,直到“啪”地?上皮箱。

“不帶了!好土!”{58}

牛仔褲、襯衫、香水等與老土的“紗籠”形成鮮明的對比。可能沒有誰去西方“發達”國家留學會帶上像“紗籠”一樣無用的東西的。最終姐姐為了不讓媽媽失望,還是帶上了“紗籠”。但其后的發展卻很讓人驚嘆不已:“寄回來的相片中,姐姐竟然別出心裁地把紗籠折成一?,結結實實圍在腰際,色系耀目的紗籠裙上是一件純白貼身的棉衣,把姐姐襯托得在一群碧眼金發的同學中分外動人。”{59}到了英國之后,姐姐才知道,是“紗籠”而不是牛仔褲,才是自己的真實身份。在這里,“紗籠”成為了確定自我的“契機”。

生活在婆羅洲的作者盡管是華裔,但不可避免地與馬來和印度族群的人接觸。馬華文化創作視角之所以能呈現出多元化的特色來,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作家可以汲取不同文化的養分。因此,這些創作既能顯示出華裔的特征,同時也超越了所謂中國文學的單一性,呈現出將當地文化特色融入其中的特點。《雨林》中除了描寫華裔族群內部的生活之外,自然有對其他族群的描寫以及華裔與其他族群的融合。自我與他者并非固定不變的,甚至沒有辦法做出明確的區分,身份有其歷史性,同時也是不斷在流動變化著的。

作者對印度的文化和歷史懷有深深的敬仰之心,也對印度人到馬來亞的歷史充滿著同情,她寫道:

飄洋過海,一艘又一艘的船就那么隨風從印度洋啟航,飄向馬來亞,以契約之名。恒河、泰姬陵、古老而輝煌的太陽就這么遠了,靜止成一幅過去的圖騰。一艘艘的船歷經顛簸,緩緩停岸。這群穿潘加必的新客站成一排棋子,開始他們新的命運。沒有人知道,掠奪和殖民的概念是如何產生的,然而,他們就這樣被殖民者送進陰暗的循環,漸漸走入邊緣。{60}

史詩一般的描寫,像是電影的一個鏡頭,將讀者帶到歷史的場景之中,有時是一掠而過,有時的描寫又極其細膩。本想著終于逃出了牢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但卻是新的深淵的開端。在接下來有關割膠工作的艱辛方面,作者寫道:

……耐心而認命地順著傾斜的紋路一刀又一刀劃過,白色的乳膠似汗又似血,一顆顆從樹皮滲出,慢慢匯成一道流汁,艱苦而拮據地滴、滴、滴……那小杯子就卑微安分地張著嘴等待這唯一的甘霖。{61}

本?乳膠從橡膠樹的枝干中滲出完全是沒有情感的自然現象,由于割膠工的辛勞,使得白色的乳膠看起來不僅像汗水,也像血液。接膠的小杯子,在這里也成為了罪魁禍首??“卑鄙安分地張著嘴等待這唯一的甘霖”。

在《尋找青春》中,以艾妮塔為例可以看到底層家庭為了生存而忙碌的悲慘生活。{62}而在《漸漸消失的長屋》中,{63}亦可以見到砂撈越土著伊班人幫傭的凄楚的命運。長屋中有時也會傳來音樂聲,但對于孤兒麗莎來講卻似慘惻的哭聲:“……巴都叔叔的琴還裝了電子,彈起來聲音低低沉沉,有一點悲傷,像聽到了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哭泣……”{64}但由于與長屋中的人之間的感情,使“我”甚至害怕因失去長屋而迷失自己的身份:“我和長屋失去聯系,這間屋子也不是我的家,我好像一下子變成沒有家的人,感覺心被吊在半空中……”{65}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也使得人們不得不面對文化的沖突、身份的困惑等問題。這些對于成長期的青少年來講,使得他們找尋自我之路變得更加曲折。

作者的點題之作是《哭泣的雨林》。{66}這篇描寫一群伐木工人在雨林中的艱辛、苦悶的生活。由于隨時會發生死亡事件,支撐他們的是對美好性愛的回憶:

幾只在交配的蟬旁若無人尖叫“吱!吱!吱!”,直至公蟬的體液流盡……夜真的深了,也寒了……他想起她的體熱,和柔滑的質感,還有她濕潤沁涼的河口,總是漲滿潮水迎接他,引渡他……想到這里,他記憶深處不禁疼痛而劇烈痙攣起來……{67}

從蟬到人的類比,同時也是先言他物,借助聯想引出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感的“興”的手法的運用。在熱帶雨林中從事伐木的工種是很多華人以往從來沒有從事過的工種。由于作者熟悉雨林的生活,對熱帶景物和自然的描寫,與艱辛、危險的伐木工作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這里透過伐木工人所展現的是在馬來亞拓荒的中國勞工的一幅波瀾壯闊的史詩般的場景,這同時也是華人在南洋的一部血淚史。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昭瑛(1957-)在評論這篇文章時寫道:“此文最具特色的地方是作者通過詩意的語言呈現出種充滿憂郁色彩的森林美學,字里行間彌漫著一股綠綠的、濕濕的、悶悶的、熱熱的氣味,烘托出一位大馬華裔詩人苦悶的一生。”{68}

新修辭的嘗試

盡管作者用漢語寫作,但她在形象塑造、審美觀念、修辭方式等方面的運用,都顯示了其自身的特點。自己的出生對于任何人來講都是無意識、沒有記憶的,但作者通過《聲音》,將自己的出生活生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望南天》則以一位剛剛結婚一年丈夫就赴南洋謀生的女子的身份,寫了對丈夫的一往深情。《山那邊》{69}中的“唐山”讓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許地山(1894-1941)小說中的一些情景。《回眸》{70}常常引用教科書中的材料,將華人在馬來亞創業的作為背景的“大歷史”與父輩們有血有肉的“小歷史”結合起來,相互補充,形成一幅完整的形象:

……我常隨著父親生滿繭的雙手瞥見他的青春和汗水……都沾著土壤,淡淡的褐黑、黏黏的感覺。來一陣風吧!我有時會這么想,讓年輕的父親在勞動時得到一絲涼快吧!

“早期往東馬的華族移民多從事農作業,也有的從商、賣菜、賣干糧……引發他們前來的動機,主要為當時適逢南部發生旱災、戰爭、饑荒……”炎熱的天氣,我圍著紗籠在宿舍邊趕蚊子、邊對著筆記準備期末考。{71}

父親的青春和汗水自然屬于早期從大陸移民到東馬的華族移民創業史的一部分。為了躲避戰爭,特別是國民黨抓壯丁,父親在十六歲的時候便逃往了東馬,卻是也從事過賣菜、賣干糧等各種行當,為了過上豐衣足食的安定生活。

《紗籠》的描寫給像我一樣生活在大陸中國的讀者以異域的疏離感??盡管同樣用漢語寫作,但展現了完全另樣的生活:

打從約莫一百年前開始,這群人的后代就養在“紗籠”里,讓小嬰兒安臥于那三乘六的粗布中,勾住粗布圈的鐵架上裝著兩個彈簧,以粗繩系于橫梁上;就這樣,把和著血的骨肉交托給用熱帶原木建造的屋子,任彈簧哄著小娃兒擺蕩在天地之間,蕩呀蕩呀,在時間的分秒轉換剎那,一毫厘一毫克地偷偷囤集喝下的奶,把它化為筋骨,悄悄伸展,直至父母有一天忽然發現小腳已長得踏出紗籠,驚呼“娃兒長大了!”{72}

我以前一直認為“紗籠”是東南亞一帶用以圍裹身體的長布,其實也是圍裹娃兒的“搖籃”。這一描寫,的確讓我開始考慮“自我”與“他者”的問題。

詩人的作品

《雨林》讀來讓人倍感親切,其原因在于作者與漢語、中國文化的疏離感,作者有著多年的留學經歷,她不僅曾留學臺灣,也負笈德國,因此她與馬來西亞同樣有著疏離感。但在她那里生成的有“天然南洋之語趣”的落地生根的語言,豐富了漢語的表達力度。作者的很多句子的確只屬于她自己,是別人模仿不了的,這些句子給人以無限想象的空間。

作者在書中有很多文學性的描寫,往往讓人嘆為觀止。作者在寫到自己在夏天初次到北京的游歷時寫道:

我就這么捏著一紙的北京城,身穿T恤工人褲闖入古代。{73}

作為詩人的作者,往往有詩人的語言。有關在恒河朝圣的一段描寫,宛如史詩一般:

當印度次大陸境內的人們懷著救贖之夢,一步一步彳亍向母親之河,祈求安慰,洗滌污穢、傷痛疾苦,他們擁有了另一片夢土。在那兒,他們被全然接納、轉化、升華……于是,在貧困的恒河之畔,乞丐遍地、病患橫臥,形體干癟的人們卻眼睛發光,臉面煥發異樣神采,蹣跚趨近他們一生渴慕的圣水;在牛羊嗚咽低鳴,陽光暴曬之下,一具具的疲憊軀體投入這循環百水千山之間億萬年的長河……水平線遠了。落日在貝納拉斯塔頂徘徊。渾圓的大太陽仿佛神圣的臨在,完滿地圈住了古文明的呼喊和召喚??那刺向天際的尖塔,宛若一只探向永恒的指尖,竭盡所能地企及不可知。{74}

這是一個完美的例子。我盡管沒有去過印度,沒有經歷恒河朝圣的盛況,但卻可以通過作者全景且帶有特寫的“鏡頭”,真正觸摸到了那渾濁的恒河水,感受到了蒼穹之下古老的印度文明的呼喊和召喚。

在描寫從印度來的割膠童工的生活時,作者是從孩子的角度寫出了同為白色的粉筆與乳膠的交織、融合,這當然是孩子們的期待:

老師在前方講解,在黑板上密密麻麻飛快地用粉筆寫字,什么時候啊,所有的音波回蕩呀回蕩成膠林里的鳥聲啁啾蟲鳴吱吱,白色的字開始流動起來,涌動啊奔流,流成取不完的膠液,身邊的黑樹影快樂的伸展枝椏舞動起來,小臉上綻放天真的歡欣笑容……{75}

割膠工作可能是最艱辛的工種之一,工人每天必須從深夜2點鐘到早上5時在野外割膠,而這個時段在雨林地區空氣中濕度非常高,氣溫高,很容易患肺炎、風濕等疾病。但這一切,對于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孩子們來講,一切都是可以不予以考慮的。但人們最終還是要面對現實的,可惜現實會一再將兒時的夢擊得粉碎:

恒河之水流到馬來半島,竟成為現實中的淚河。人們已經忘卻了挽留不住的過去,看不見黑壓壓的未來,唯有以酒精買取對現實一次又一次的麻醉。原來,瑪哈的陵墓至此已成荒涼的神話,加慕娜河上渾圓的倒影早就凋零,在這片南方的國度,沙恭達羅的命運竟是心靈和肉體雙重的無盡傷痕。{76}

人不可能僅僅生活在夢想之中。這些印度裔的勞工,僅僅是一個個勞動力而已。作者不無感慨地寫道:“唯有那額頭的紅,和紗麗下依舊婀娜的曲線,恒久描點他們代代傳承的身世……”{77}

在東馬婆羅洲長大的作者,與自然有著天然的接近。她在自己的簡介中別出心裁地寫道“我是詩巫的孩子,在婆羅洲海馬形土地的森林邊長大。”{78}“原始森林邊高腳大木屋里長大的孩子,在掘不出但丁、莎士比亞,只有蜈蚣、蚯蚓、蟲蟻的婆羅洲大島土地上,向往著模糊而不確定的文學之路”。{79}也正因為此,她的很多的比喻都是天空、地平線、海洋、樹木等相關的:

依偎于樹的高度,順著視線望出去,天空之無涯,使我相信,我是與宇宙相連的,而斜視俯瞰,地平線的無限延伸,也讓我心篤定,知道海洋是可以抵達的,一如許多不可預估的未知。{80}

與今天在大城市中成長起來的一代作家相比,作者對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著無限的感情。這些都是她的遺產??婆羅洲賦予作者以豐富的想象。

有些比喻確實是作者所獨有的。在描寫到“紗籠”的時候,作者寫道:

戒紗籠就如戒奶一樣困難,畢竟,那一片小包裹般的天地儼然像甫離娘胎小生命的第二子宮。{81}

紗籠如子宮保護著小生命,真是?妙的比喻。

在看似一般的描述中,作者常常在不經意間道出人生的至理名言。在《輕》中,她寫道:

其實,每一個人年幼時都是特技員出身,只是大家不知何時都馴化、鈍化,一身絕活不知不覺間荒廢了也不以為意。{82}

這實際上是對現代教育提出的質疑。

從臺大讀完研究所之后,作者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吉隆坡。作者的一些感受,跟我從波恩回到北京時差不多:

日子逐日逐日的過下去,其實自己卻像一個在陌生環境找到一份差事的旅人,緩慢地琢磨如何在陌生的自己的國度尋找一種生活的模式。{83}

從他者的國度回來,自己反倒成為了他者。這也讓我想起了唐代詩人韋莊(836-910)的一句詩:“卻到故園翻似客”(《自孟津舟西上雨中作》)。因此,對于作者來講“‘那一年我回到馬來西亞,離開過的人們都知道,吟游的文字背后是漂泊靈魂的再回首。”{84}但絕非靈魂的歸宿。

除了詩一般的語言外,作者還有一些特別的“隱喻”,也與其基督教乃至多文化的背景有關。在《沉香的日子》中,第一則中她寫了“買燈記?之一”,“一直都喜歡明亮的感覺”。{85}耶穌說:眼睛就是身上的燈。你的眼睛若亮了,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頭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馬太福音》第6章第22-23節)。佛陀在涅?之前曾對阿難說:以自己為燈明,以自己為依處,不以他人為依處;以法為燈明,以法為依處,勿以其它為依處。因此,這里的燈,根本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燈,而是具有多種宗教內涵的“身上的燈”或“以自己為燈明”的燈!

結論

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

1782)晚年的時候將他的自傳命名為《詩與真》(Aus meinem Leben. Dichtung und Wahrheit,1811),實際上文學作品所展示的才是一個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作者??真實的精神史。從表面來看,《雨林》是一部有關生長在馬來亞的華裔年輕人的成長故事,但作者所關注的更重要的是身份認同??這是沒有辦法解決好的現代性的根本問題,同樣也是當代文學的重要主題。不論是作為備受父母呵護的華裔少女,還是在雨林中伐木的年輕工人,抑或是其他族裔的底層幫工,作者都會巧妙地將個人成長與族裔關系、社會公正、人心的險惡等問題的思考聯系在一起,通過一個個人物在成長過程中對自我心靈的追尋,展開對族裔和文化身份認同的探索。因此,作者既立足于馬來亞,同時也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家國情懷,以成長小說的方式,探索自我的發展道路,在看似平凡瑣碎的描寫中,對不同文明相遇中的身份與靈魂的多種困境進行了闡述。

馬來亞是一個三個族群聚集的地方,馬來、中國、印度的文化、宗教、語言等相互交融,是多族裔的縮影,另類的個體生命體驗,使人們很容易產生流動性的身份認同感,這與擁有960萬平方公里國土的中國大陸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作者以變化著的敘述者的不同身份,顯然超越了華裔的范疇,上升到更具普遍性意義的大的人文關懷層面。她用自己的作品告訴我們,面對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相異的觀點,我們應當如何自處,又該如何與他人相處。盡管作者也在描寫鄉愁、生存的壓力以及文化的沖突等“傳統”主題,但其中所體現的是超越種族和文化的人性。作者所追求的是人類的文學。

作者盡管跟我們一樣用漢語寫作,但熱帶的異國情調(exotism)、不同族裔之間的共生,以及不疏離的視角,都使得這部《雨林》有著自己的特點。《雨林》中的很多故事是以“我”作為主人公的所謂自傳體模式,但這只是她進行各種文學嘗試的一種。作者善于用詩的語言,敘述一個個精彩的故事。盡管作者諳熟當代世界文學的體裁,但她依然選擇了傳統的敘述方式。對于她來講,時代的精神狀況、個人和族群的身份、愛、人性等等,這些才是文學的終極目標,新的體裁僅僅是工具而已,切忌本末倒置。從這一意義來講,《雨林》的作者實際上是反對過分強調所謂寫作技巧的。《雨林》讓我們看到了世界的豐富性和人生之美,通過閱讀這些作品,可以更好地思考人類的問題,理解我們自身。

對于作者來講,身份并非固定不變的,她以多重身份的角度所進行的描寫,特別是對成長時期的尚未確定自我身份的少女、少男故事的講述,可以看出,身份是一個不斷形成的動態過程。在講述“我”的臺北和北京經驗時,更能看出身份的流動性特點。因此,在我看來,《雨林》所表現的并非僅僅是一位馬來亞華裔作家的自我成長的精神歷程,同時也是她有關自我身份問題進行思考的過程。身處多種文化的環境,以及文化間的融合和沖突,都給作者帶來了更多的思考。

1949年以后,華文文學(Literatures in Chinese)的書寫不僅僅局限于中國大陸地區,臺灣、香港、澳門及東南亞,乃至世界各地華人的中文書寫,也成為了中國文學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從全球史的角度來看,在文化和閱讀的疆界不斷被打破的今天,“中國文學”的內涵不斷得到增加,人們不自覺地會將視野擴展到其他的華人地區。以往認為,中國文學的中心和主體在中國大陸,至多包括港臺等地區,其他地區的華文文學統統屬于邊緣。但今天看來,這種中心-邊緣的二分法已經沒有辦法再成立了。作者對中文使用的嫻熟,同時也有一種異域的疏離感,加上故事本身的熱帶特點,使得《雨林》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一些永恒的文學主題,通過熱帶的故事,華人的身份認同,而大放異彩。這些同時也會給很多有過域外經驗的人帶來內心的共鳴。

作者同樣是詩人、譯者,她會從漢語、英語、德語文學中汲取精華,來進行自己的創作。沉浸在不同文化之中的作者,除了保存了自己的獨特性外,還積極地融入了當地的社會文化生活之中,并以此觀照中國文化,從中汲取創作的靈感。盡管作者熟知各種西方文學的敘事方法,但在她的作品中,依然選擇了最傳統的講故事的方式,清新、自然的敘事,常常讓我想到許地山。《雨林》讓我們暫時離開了這一乏味的世界。除此之外,《雨林》作者更善于將生活隱喻層面的感受,用極具個性化的語言表達出來。我想,作者的成功既得益于?述有意思的故事,也是她善于運用詩性語言的緣故。不論什么樣的文學形式,其最終所指向的依然是人,人才是文學形式的指歸。因此,《雨林》的作者不僅僅是一位作家、詩人,更是一位思想者。

作為女性作家的作者,以詩一般冼練的語言,塑造出一個個人物復雜且細膩的感情,同時也為讀者帶來了特殊的視角。盡管有些主題??鄉愁、漂泊等同樣也會出現在男作家的書中,但在本書作者的筆下無疑更加情真詞切。對童年的回憶以及從臺灣留學回來后的教學生涯,明顯地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文筆細膩的女生的文字。作者的語言明顯受到其他語言風格的影響,創造出了一種華文文學創作的新風格。其明晰性、語言的彈性,都不同于與大陸或港臺的作家,這明顯是借鏡于馬來語、英語等文字的優點和表達效果。在網絡發達的時代,每個人都可以寫作,并且以不同形式發表,這無疑消解了以往所謂優秀的文學作品觀念。而《雨林》卻告訴我們,依然有優秀的文學創作存在。

①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

②{79}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編后記》,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235頁;第235頁。

③⑨⑩{11}{12}{13}{69}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山那邊》,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56頁;第58頁;第60頁;第63頁;第65頁;第67頁;第55-67頁。

④⑤{43}{44}{47}{48}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那個我生命里的中國人》,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91頁;第92頁;第91頁;第89頁;第94頁;第94頁。

⑥⑦{45}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影子的記憶》,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78頁;第178頁;第175頁。

⑧{21}{22}{23}{24}{25}{26}{27}{28}{29}{30}{31}{32}{42}{70}{71}{73}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回眸》,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84頁;第77頁;第78頁;第77頁;第79頁;第81頁;第81-82頁;第83頁;第85-86頁;第86頁;第87頁;第88頁;第88頁;第77頁;第77-88頁;第80頁;第86頁。

{14}{15}{16}{17}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夢土》,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72頁;第74頁;第74-75頁;第76頁。

{18}{19}{20}{33}{34}{83}{84}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離散手記》,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91頁;第193頁;第192頁;第191頁;第191頁;第189頁;第190頁。

{35}{36}{38}{39}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海外》,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36頁;第36頁;第36頁;第37頁。

{37} 贊寧:《宋高僧傳》卷第三,“中國佛教典籍選刊”,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56頁。

{40}{41}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望南天》,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39頁;第39頁。

{46}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北方的竹》,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52頁。

{49}{50}{51}{52}{53}{54}{55}{56}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桂花香》,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98頁;第99頁;第101頁;第102頁;第103頁,第104頁;第104頁;第105頁。

{57}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黑孩子》,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18頁。

{58}{59}{72}{81}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紗籠謠》,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11頁;第111頁;第107頁;第108頁;第107頁;第108頁。

{60}{61}{74}{75}{76}{77}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寂靜的紗麗》;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83-184頁;第185頁;第181頁;第185頁;第186頁;第187頁。

{62}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尋找青春》,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25-137頁。

{63}{64}{65}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漸漸消失的長屋》,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39-146頁;第143頁;第144頁。

{66}{67} ?依蘋:《哭泣的雨林》之《哭泣的雨林》,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47-158頁;第148頁。

{68}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之封底。

{78}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作者簡介,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

{80}{82}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輕》,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164頁;第161頁。

{85} 張依蘋:《哭泣的雨林》之《《沉香的日子》》,臺北: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版,第219頁。